婉婷還來不及反應,便被那個蒙面的男人拉走。她沒有猶疑的空間,因為眼下的危險比跟一個陌生人走更大,何況那個男人可以道出她的全名。
男人拖着婉婷的手,沒有回頭,只一直似有目的般地走。
跟安坐家中看直播的心態完全不同,身處現場的婉婷沒有憤怒,只有驚恐。她仍在想萬一被警察抓到的話,有人會相信自己沒有參與任何違法的事嗎?他們會聽她解釋嗎?但四方八面不時傳來的可怕吼叫聲令她明白,逃跑才是最安全的方式。於是,她只好被迫全力於晚上的銅鑼灣街頭狂奔。
男人帶着婉婷跑進一條橫巷,看似暫時離開了衝突區,但眼下卻已無路可走了。
「嗄……係唔係可以停下呀?」
「唔離開呢度,一陣都係畀警察捉。」
「但我咩都冇做過。」
「妳著黑衫,出現喺度就已經夠嫌疑。」
婉婷聽後更不知所措,差點想哭。男人卻走到橫巷深處,撥走一堆雜物上的紙皮,再拉開一張黑布後,向婉婷招手。
「上嚟啦!捉緊我。」
婉婷戴上全遮蓋式的頭盔,騎在電單車的尾位後,引擎聲及車身的震動竟令她有點興奮。
「真係走到咩?外面好多條路都……」
「有路障的話,我哋衝過去。」
「你認真?」
引擎發動後,婉婷把緊張地抱緊男人的腰。
「唔好同我鬥力,會翻車。」
或許是無可奈何,或許是過份緊張後的安心感,婉婷乖乖地全身放鬆,任由對方引領自己的擺動。
銅鑼灣車道兩旁的夜色並沒有因示威衝突而熄滅,附近建築物仍是燈火通明。幾年來,這個地區已失去改變的活力,抬頭的天橋,道路的結構,甚至連建築物也只是拆了又起,最多只是在原來的道路加了兩支交通燈。
騎上陌生男人的電單車,兩邊燈光及景物在未真正映入眼簾之際,便已經滑過身後,好像身邊所有東西都變得沒什麼意義可言,唯有一雙被風刮過的手帶來確實的觸感。
這一晚突如其來的偶遇,喚起她一段熟悉的回憶,還有陌生的過去。
意外地,他們沒有任何阻撓便能離開銅鑼灣。最後,車停駛進柴灣一工廈。婉婷發現即使剛才已刻意叫自己放鬆,但身邊的脫力感卻在腳踏在地面一刻襲來。
「到喇!」男人把頭盔連面罩一同脫下。
「果然係你。」婉婷壓抑內心的激動。
「而家啲路封晒,搭地鐵都未必安全。上去避一避先,夜啲幫妳叫的士。」
婉婷沒有拒絕。對於這個男人,她有想過無數次偶遇的可能。但事實上,只是要跟他有關的記憶,無論是工作或居住的區域,她一直避開。於是,在升降機內,婉婷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。
「你幾時考咗電單車牌㗎?」
「六年前。」
「哦。」
婉婷不敢再追問下去,怕曾影響這個男人的任何決定都跟自己有關。因為六年前,正正是他們分手的那一年。
男人按下密碼後,門打開。今時今日,工廈內出現住宅單位是見怪不怪的一件事。可是,這個單位卻比婉婷想像中大得多。雖然室內一扇窗也沒有,但徹底的全開放式設計,甚至連浴室用上玻璃間隔來增強了空間感,令這個千呎單位成了一個偌大的優質生活空間。
無論曲型吧枱及大廳的拼畫牆身都是手藝的精品,但對婉婷而言,最令她動容的是放置在偏廳,一張充滿破舊氣色的美工枱,還有圍住的四張學生椅。
「呢張係美術室嘅枱同櫈?」婉婷問。
「學校減班果時,我返過去。多出嚟嘅傢俬,學校用唔著。」男人想了一想,續說:「周婉婷同學,你可以坐返埋位。」
婉婷走到其中一張椅前,但男人卻舉起手指搖了兩下,示意她選過另一張。當她走到第三張時,終於選對了。她摸一摸左邊椅底,果然有幾條因壞習慣而刮過的痕跡。那是婉婷作畫時的壞習慣,右手握著筆桿停下之際,左手總會刮椅底的。
沉醉於回憶的婉婷突然轉念一想,伸手拉第四張椅過來。椅背上原來的「周婉婷」三個字粗糙的刻字被塗污,只留下「Y.T. Tang」。
「鄧耀達同學,你都好小氣啫。」
「係我哋啲師弟妹畫花嘅,唔關我事。」
「係咩?定係唔想帶其他女人上嚟嘅時候,俾人誤會呀?」
「我似咩?」
婉婷沒有答話,她覺得自己早已沒有資格問對方的感情狀況。可是,鄧耀達卻無意地把氣氛破壞。
「我唔似啲人咁小氣,結婚都唔通知聲。」
「請你會嚟咩?」
「總好過由其他人口中知道。」
「係嘅。」婉婷苦笑了一下。「對唔住囉。」
「妳唔駛同老公報告咩?」
婉婷這才想想要查看一下電話。果然,在途中已經有十幾個未接來電,全部都是那個失散了的同事致電過來。她正打算簡單地傳了一個報平安的短訊時,電話卻突然響起,是她丈夫。
「喂!係……有呀!我睇電視都見到……嗯……喺屋企囉。Goodnight!」一臉尷尬的婉婷怱忽掛線。
「老公打嚟?」
「嗯。」
「沖個涼,換件衫先走啦!著住黑衫都唔係咁方便。」
婉婷望着那個透明玻璃浴室,明顯要拒絕。
「放心。擦個掣就會變不透明玻璃啦!」
「不過,我冇衫換喎。」
*******
的士上,婉婷從倒後鏡看見自己穿上那件不太合身,印有一隻兔子的上衣,趣怪得很。
分手時,她沒有帶走,如今竟然重新穿上。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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