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拿起紙巾，抹去不應該濺到臉上的液體。
「你知道自己做緊咩嗎？」我質問眼前的丈夫。
「知道。做愛。」他倒是答得理直氣壯。
「既然明知，點解唔跟 guidebook？你咁樣做，完全違反咗貢獻原則。」
很多年前，社會的先賢意識到舊時代的墜落，正正是人類為爭奪資源而浪費人生，才出現互相鬥爭的自私野蠻行為。於是，一眾智慧的賢達費盡心力，譜寫出震古鑠今的法典——「社會貢獻原則」。
這是社會給每位國民最衷心的禮物，不必再為資源爭奪而耗損精神及生命，讓任何人的行事道德化及標準化，再寫成法律，成為法治的最高體現。大至出生許可，小至用餐份量也有法可依，目的是讓每個人也按其能力對社會作出無私貢獻，達到如今的完美平衡。
從出生第一日開始，我們便被如此教導……
可是，眼前這個人剛剛的所作所為，便蹧蹋了社會一直為他投放的資源，包括食物、醫療及身體塑造等等，白白耗費了生產優秀下一代的精液。
「貢獻原則？嘿！」他露出充滿輕蔑的眼神，續說：「妳知道點解我哋需要實體做愛嗎？」
「因為我哋係 Grade 4 or above 囉！」
「Grade 4 又點呀？」
在充分利用化資源運用的原則下，只有被視為優秀階層的 Grade 4 及 Grade 5 ，才有資格以實體做愛而懷孕。曾經，有研究指出以原始方式懷孕，最能於性興奮中接收更多父母基因的遺傳。當然，我們可沒看過那份研究報告，反正只要相信就可以了。
其他階層也可以生產。由於 Grade 3 是社會最重要的人口，因此必須人工受孕，確保人口的性別比例之餘，也能避免擁有疾病或缺陷基因的嬰孩出現，徒增家庭及社會壓力。至於 Grade 2 及以下，只可繁殖醫學待用的身體組件。
「你唔珍惜呢個貢獻機會就算，但你咁做係犯法，要坐監㗎！」
「我哋唔係由出世開始，就已經坐緊監咩！植入芯片唔只記得我哋去過邊，仲有我哋見過咩人，講過咩嘢。每百步一個鏡頭，甚至連屋企都有監聽，試問我哋同坐監有咩分別呀？」
「我哋唔係依然想去邊就去邊咩！只要唔犯法就唔駛理芯片同鏡頭啦！」
「唔犯法？太好笑啦！」他竟真的哈哈大笑起來。「明明法律就應該係互相尊重嘅契約，無論管理者定平民都係一樣。但依家所有法律只係為咗控制大部份人，令管理者永遠高高在上。」
「唔係！我哋全部人都按自己長處為社會作出貢獻！」
「妳點知自己長處係咩呀？」
「DNA 報告囉！出世前就已經……」
「如果個報告係假㗎呢？邊個知呀？」
一個看似合理的懷疑，卻在長期教育下，竟如一個核彈爆炸般在腦內亂竄。
「唔可能！要相信社會！要相信……如果真係大規模造假，點可能冇人知呀！」
「因為我哋平時連討論嘅空間都冇。如果我哋今晚唔係做愛，可以斷網，妳連我係咩人都未知呀！」
「如果真係好似妳咁講，就連我哋做愛都會被一直監控啦！」
「啱呀！」他氣定神閒地回應：「不過，Grade 5 班管理者發現，監察員喺每晚都睇足全程之後，會慢慢產生犯罪意義，倒轉頭想擺脫被其他人監察，所以先無奈以呢段春宵時間作為『甜頭』，令 Grade 3 或以上嘅人產生一種卑微嘅期望，可以獲恩准做愛，平日就乖乖繼續『貢獻』。」
「我唔會信你！」我覺得自己的理性開始慢慢恢復。「依家係整體社會都運作得好好，所有人都免於疫病同飢餓。你嘅講法，根本唔符合社會整體利益，唔會有人支持！」
「只要 Grade 5 喺世世代代永遠係 Grade 5，咁就夠喇！」
「咁其他人都唔會同意啦！」
「正如我頭先講，其他人唔會知。而且，就算知都唔可能反抗。」
我開始頭痛、胸悶，還有想吐的難受。不是因為我丈夫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，而是我竟然覺得他可能是對的。自懂事以來，我可從未見過有任何認識的人跳 Grade。
同一學校的同學必然是同 Grade 的，卻在成長後，沒半個能晉升一級。至於工作的下線同事，他們大多是 Grade 3 的。可是，每一日的工作，甚至每一個行為也被規範化了。如此一來，他們只能犯錯，卻根本沒有額外貢獻的可能，又怎能擺脫 Grade 3 呢？
「你為咩要同我講呢啲嘢？」我按着赤痛的頭問。
「我哋一齊生活咗成年。我覺得妳係一個聰明，而且會講道理嘅人，所以我想向妳坦白。」
「但知道又點？明白又點？」
「我希望妳可以加入我哋。」
「你哋？」
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名字，竟然出自我丈夫之口。那是一個秘密的叛軍組織，由於宣傳部認為新聞報導會反過來助長那組織的知名度，所以有關他們窮兇極惡的印象，卻存在於眾人內心的想像空間內。
我的丈夫，竟然是他們一員。
******
「891-C，感激妳的舉報！我哋會盡快為妳配對另一位優秀丈夫。」
最高級別的生活指導員，連同宿區會委員長及思想社工，在逮捕了我丈夫⋯⋯不！是前夫；在逮捕了我前夫後，為我進行了三日的特別照顧。
「我想問一下⋯⋯」我向生活指導員問：「考到這一次的特殊貢獻，我可以擁有 Grade 5 的男人作為下一任丈夫嗎？」
「因為想跳 Grade 嗎？」生活指導員問。
「嗯。」
「好。我哋會認真考慮。」生活指導員報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後，續說：「不過，麻煩妳而家先跟宿區會委員長去新嘅區塊報到，畢竟妳嘅單位需要重新分配。否則，其他人問起妳為咩突然單身，就會好尷尬。」
我為社會對我的體貼而感恩。那個男人，簡直是瘋子，說什麼不公平，說什麼自由意志。我只求安安樂樂地生活而已。對了！如果我下一個配對是 Grade 5 的男人，那我就可以一窺更上層的風景了。
想着想着，我已走到宿區的邊緣，原來那裡有一道大門。
「891-C，妳還是自己過去吧！我雖然是委員長，但亦只限此區。社會系統已經為妳設置咗，只要妳跨過此門，就會為妳即時進行跨區設置。」
「謝謝！」
我走到門前，身上立即被掃描。之後，門打開了。我心情舒爽地邁步走向新生活，打算於另一區塊繼續為社會作出貢獻。
然而，為何門後是一條只有紅光的長隧道呢？
當我想回頭詢問委員長之際，門卻已經關上。同一時間，整條隧道竟然把我自動輸送起來。但那卻完全沒考慮速度及安全。在扶手也沒有的無盡隧道內，我跌跌撞撞無數次，連站也站不起來。在仍未停下時，我卻聽到廣播，彷彿隧道對我說話！
「系統重設：由Purple 20-4-891-C 重設為 Black 20-1-891-C。」
什麼？Black不是囚禁者區塊嗎？還有，我怎麼由 Grade 4 突然變成 Grade 1 的廢物！
「呀！呀！~~~」
還不及整理好思想，我便被輸送到隧道的盡頭，卻竟是半空。而我，卻墜落在一堆廚餘垃圾，才不至於跌死。
我環顧四周，臭、暗、亂、危險⋯⋯這是什麼世界？我們的社會有這種可怕的世界嗎？
我完全不知所措，嚇得想哭出來。此時，一個老人從遠處慢慢走來。我連忙跑過去，想問問情況，卻被他搶先開口：
「妳是反抗者，定係舉報者呀？」
「我係有功勞嘅舉報者，應該係系統出錯。請問呢度嘅區塊領導喺邊？」
「呵呵呵呵！呢度冇區塊領導㗎。因為我哋都係被放逐嘅人。」
我望向老人，打開眼球的 AR 功能，竟然看到老人家被標示為 Grade 1。一直以來，我以為 Grade 1 是一群腦袋或身體殘障的人，因而只能作為待用的組件，被好好地養着。
「伯伯，點解你係 Grade 1？」
「小姐，Grade 2 先係智力同身體有問題。」
老人說原來我由舉報一刻開始，已經被認定接觸受污染的思想。沒反省的反抗者會被即時處決，至於肯反省的，或舉報者就會被貶為 Grade 1，包括我。
「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!」
重溫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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